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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朕之親子,唯醒兒一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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求親一事沒有給阮問穎帶來什麽影響,她還是照常進宮向太後與皇後請安,然後去往含涼殿見楊世醒,偶爾遇到陛下也會行禮問安,做足臣女與外甥女的恭謹親近模樣。

兩個人似乎都忘記了那天的事,沒有再在言談裏提及,仿佛一陣山雨,來時翻雲覆日,攜萬鈞之勢,去時幹凈利落,不留絲毫痕跡。

轉眼間,盛夏迎清風,又是一旬過去,到了月初時節。

和往常一樣,阮問穎與阮淑晗前往西室,聆聽師長授課。

師長姓許,名山芙,乃許家長女,素有才名,不過碧玉年華就高中進士,入仕翰林院,得授四品通議大夫與皇後殿下親賜的宜山夫人封號,學識一流,堪稱女子才學第一人。

這樣的一位才女,按理是不會輕易給他人當文師的,哪怕是在其尚未顯達的數年前。但阮家何等高門,安平長公主不過一張帖子,就請來了對方擔當獨女的啟蒙親師。

沒錯,宜山夫人原本只是阮問穎一人的文師,並且這份師徒關系持續了很久,早從阮問穎六歲那年開始就拜其為師,練字、對詞、作文,講解經義、聽答策論,都一一得授,許多有關於朝堂、民生之事的思考,也是從對方那裏得到啟發,算得上是關門弟子。

當然,安平長公主在當年請師的時候沒有想那麽多,只覺得對方才情高,又品行皆備,希望女兒長大後也能像她一樣,不僅精通詩書、明曉理義,而且端莊貞淑,成為貴女之首。

或許還有一點別的心思在裏面,畢竟本朝慣例,帝後共治兩殿,只有賢良淑德是當不好皇後的,性通敏達、心有丘壑是最基礎的要求。

在這樣的前提下,選文師就不僅僅要看才學了,官身、前途、派別,都是需要考慮的因素。

當時的宜山夫人雖然只是翰林院裏的一名小小編修,但在綜合考量中是最適合的,所以安平長公主才會請了她。

一晃八年過去,在宜山夫人的教導下,當初的願景仿佛都成了真。

琴棋書畫、詩詞歌賦,阮問穎樣樣拿手,經文策論,她對答如流,包括端莊貞淑的貴女模樣,她也能照著話做出來個十成十,端的是完美無瑕。

就是這內裏如何,只有她自己知曉了。

在阮淑晗住進國公府裏後,阮問穎得知她這位堂姐也很崇敬宜山夫人,拜讀過後者所有的大作,就起了一點心思,詢問宜山夫人能否再收一名弟子。

宜山夫人對此沒有拒絕,也沒有立即答應,而是詢問了一番阮淑晗的情況,再親自考校了一回,才點了點頭,算是收下。

就這樣,姐妹倆都成了宜山夫人的弟子,在每月的初旬結伴前往西室聽講聆課。

不過,雖然同為弟子,但宜山夫人對她們還是有所不同的,不是說態度有何差異,而是教授的東西不一樣。

對於阮問穎,她和從前一樣,不僅教授詩書禮易,而且教導策論經義,進行全方位的指點。

對於阮淑晗,她則是講解一些詩書典籍方面的事情,雖然同樣盡心,但只予才學二字。

比如說,在面對姐妹倆關於《謝將軍列傳》一篇的疑惑時,她會先這麽對二人解答:“謝將軍有奪位之機,卻不行動,其因有三。一為元懿公主夫妻之情,二為夏成帝知遇之恩,三為田園歸隱之願……”

再在單獨教授阮問穎時詳細疏解《元懿公主本紀》一篇:“謝將軍雖然用兵如神,料敵先機,大敗了北越,但要說這治國之能,卻是不及其妻元懿公主。他握有的僅僅只是兵馬大權,朝堂眾臣卻以元懿公主馬首是瞻……”

阮淑晗知道這些事情,但沒有在意,她雖然無心朝堂,可也不是什麽都不懂,知道分寸。

而且她本來就只是崇敬宜山夫人的文采,昔年得到一本親筆字帖都能高興上半個月,更不要說得對方親自教授了,心裏只有感激,沒有其他。

在又一次的授課結束後,宜山夫人告知她們,本月下旬,她會在長安郊外的溪堰莊開講,屆時無論達官富貴、平民百姓皆可參加,若她們對此也感興趣,可以前往一觀,她會給她們留出一間雅座。

如今學識之風盛行,來自天南地北的文人墨客匯集長安,進行書畫辭賦之間的交流,更有不少大才開設講會,將所思所得述於眾人,宜山夫人就是其中一名。

阮問穎曾聽過幾次對方的開講,受益良多,即使宜山夫人不提也會主動過去,遑論本來就對其充滿崇敬之情的阮淑晗。

當即,姐妹倆就應下聲來,表示一定會去。

阮問穎還把這事和楊世醒說了,詢問他有沒有興趣去聽。

“許山芙啊……”楊世醒若有所思,指節輕敲桌案,“我看過她的幾本奏折,觀點還算是新穎,思慮也比較周全,就是有點劍走偏鋒,裴良信不怎麽喜歡她。”

阮問穎聞言有些驚訝,但仔細一想,又覺得也說得通。

裴家乃耕讀世家,奉行詩書禮樂,算是最傳統的清流一派,居文官之首。

不過這樣的情況只持續到徐茂淵出現之前,在徐茂淵出現之後,形勢就大大的改變了。

徐茂淵雖也出身書香世家,卻以實論揚名,文采不算很出眾,在當年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進士,排名不顯,是陛下在閱讀了他的策論文章之後驚為天人,才親自點了他為狀元。

當時,這事還鬧出了一點風波。

歷來科舉取士以經義一科為首,明法其次,策論其三,明算為末。徐茂淵以策論力壓經義,有違規制,若以後學子都來投機取巧怎麽辦?有不少文官為此上了折子。

陛下對此的解決方法很簡單,那就是把策論提到首位,明法依然為二,經義排第三。

聖旨一出,幾乎滿朝嘩然,以裴良信為首的文官一派爭相上諫,讓陛下收回成命,道是此旨一出,必將導致天下大亂,多少學子寒窗苦讀數十年,如今一朝更改,欲置他們於何處?

陛下卻心意已決,斥責道:“國家棟梁,自是能者居之。經義一科機變極少,讀個三年五載還好,讀上十年、二十年,都讀成木頭了,朕要他們有何用?”

“朕統禦寰宇,靠的難道是這些紙上文章嗎?靠的是策論、明法!唯實方興。且經義一科也沒有取締,若有文采斐然者,朕依然願意納賢。此事已定,諸卿休要多言。”

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。

從那以後,策論就成了科舉取士中最重要的一科。

某些文官口裏的“天下大亂”也沒有發生,因為科舉一年一回,這次不成,下次還有機會,陛下也沒有更換科目,只是論績的排名變了。

所以學子們雖然在一開始有些措手不及,但在短暫的驚慌迷茫後也鎮定了下來,著手於策論一科,也有本來就擅經義的,依然延續原本的學習計劃,成功高中,官掛翰林院。

有實幹能為的人也越來越多,把天下治理得一片繁榮,讓陛下越發地看重徐茂淵。

究其根本,是陛下早就覺得科舉取士有所弊端,想要把策論提上來,但礙於朝中龐大的文官勢力,遲遲未能成行,縱使強行下旨,沒有臣子聽命施行,也很快會變成一道廢令,反受掣肘。

直到徐茂淵的出現,才讓陛下看到了希望,下定決心,更改了科舉取士的規制。

而徐茂淵也沒有辜負陛下的期望,入朝短短十幾年就推行了一系列利國利民的政策,使天下為之一新,他本人更是位極人臣,名列三公。

當然,上述這些事情都是阮問穎聽旁人說的,畢竟那時候的她才剛剛出生,不可能會知曉發生了什麽事。

這些旁人裏有她的父母兄長,也有她的姐妹恩師,包括楊世醒也在閑暇時分和她聊過,陛下的那幾句言語就是從他口中吐露出來的。

之所以會提起,也是因為這件事和他有些關系。

科舉改制後,陛下倚靠的重心明顯變了,天下間學子文士的格局也變了,徐茂淵和裴良信更是成為了死對頭,在朝堂上多有意見相爭,把原本一體的文官分成了兩派。

而在挑選楊世醒的文師時,陛下先是選中的徐茂淵,然後才選了裴良信,後者雖然接了聖旨,卻是轉頭就稱病閉門不出,擺明了不想和徐茂淵同堂授課。

陛下對此氣得不輕,但也沒有法子,即使派去的整個太醫院都診斷裴良信沒病,可對方咬死了自己內心郁結,頭暈腦脹,四肢無力,恐命不久矣,不敢耽誤六殿下前程,他又能怎麽辦?

最後還是楊世醒親自前往學士府,與其交談了一個下午,才把他請了出來,擔任了文師。

再之後就是如今的情況,徐茂淵與裴良信隔天輪換授課,兩邊井水不犯河水,誰也不要見誰。

陛下也學乖了,涉及文師相關的旨意都是同時對兩個人下,免得再出現類似的情況。

也因此,阮問穎對楊世醒很是佩服。

連陛下都頭疼苦惱的事情,他居然輕輕松松地解決了。更不要說他那時才六歲,雖然已經開蒙,可一個六歲的孩子能懂什麽?怎麽就能說服了裴良信呢?還是只身一人前去的。

這份膽識與聰慧,別說六歲孩童,就是已經加冠的成人也沒多少人能有。

難怪陛下對他萬般疼愛,在某一年新節祭禮時甚至說出過“朕之親子,唯醒兒一人”這樣的話來。

扯遠了,說回到宜山夫人的身上。她是許家長女,許家與裴家素有姻親,她在當年又是以文采經義脫穎而出,榜上有名,入職的也是翰林院,按理來說分屬清流一脈,算是裴良信的人。

可她在政見上更靠近徐茂淵一脈,雖然沒有旗幟鮮明地支持反對,但從平素的言語奏折裏都可以窺見出來,裴良信不喜歡她也是正常的。

不過阮問穎也並不在意這一點。

無可否認,裴良信的學識很高,是當之無愧的文學大家,不然也不會位列殿閣大學士,但他的政見還是太偏向傳統了,她雖然很敬重他,但也不是那麽讚同他的觀念。

她只想知道楊世醒會不會去。

“那十天後的這個講會,你到底去不去?”她再度詢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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